不遺余力搜集鄉邦文獻
柳亞子原名柳慰高,字號很多,在讀了法國盧梭的“天賦人權”學說后,就以“亞洲盧梭”自居,改名人權,號亞廬。后友人高天梅因“亞廬”之“廬”,筆畫太多,而寫作“亞子”,他也就認定了。柳亞子家學淵博,三歲能背誦《唐詩三百首》,12歲就背完《杜甫全集》。1903年(光緒二十九年),才16歲的柳亞子,已讀遍自家書房的藏書。他的家鄉江蘇吳江,在明末就是抗清基地,人才輩出,非常講究民族正氣,這讓他熏陶了強烈的反清意識,早年喜歡開“詩界革命”之風的龔自珍、梁啟超的詩文,特別是南明志士張煌言、夏完淳的道德文章。
1918 年,柳亞子主持南社時期,因人事糾紛,自請辭去主任職務,回到家鄉,把更多精力轉向家藏圖書館和搜集本土地方文獻。他將幾代所搜集的書籍目錄《養余齋書目草本》《養余齋書目》重作調整、核對,并自輯《養余齋松陵書目》《養余齋書畫目錄》;與此同時,又開始有目的地搜集、整理吳江地區鄉邦文獻,與同鄉、圖書目錄學家薛鳳昌發起建立吳江文獻保存會。他說:“此時我又在發狂地收買舊書,凡是吳江人的著作,從古時到近代,不論精粗好歹,一律收藏。這樣,便花去了一萬多塊錢。”為此,他還編了《吳江文獻保存會書目》,共收集吳江人著作740種。還不包括100余種抄本,這些抄本,多是他人家藏孤本或是尚未刊刻的稿本,若得,便請人——包括年紀很小的兒女柳無忌、柳無非等——參加抄錄,柳亞子自作校對、審定;更有甚者,柳亞子還輯錄若干地方文獻,見存上海圖書館的《分湖詩鈔》稿本23冊,輯錄吳江地方歷代作者400余人,詩作2500余首,前19冊按作者姓氏分冊,后四冊分別為“雜姓”、“閨秀”、“方外”和“寓賢”。此部輯集造端宏大,柳亞子乃據鄉邦典籍,大量地采擷、編輯和考訂,呈現了分湖地區的歷史文化內涵,兼及蘇南、浙西的藝文景觀和望族文化。其中或可窺出早年柳亞子應用圖書目錄和文獻學,對鄉邦文化所作的巨大努力了。
柳亞子非常珍重搜集的鄉邦文獻,見存上海圖書館的這些吳江地方抄件、稿本,很多留下他所寫的題跋。這些題跋,有記述文獻來源,流傳始末,收集經過;有涉及撰著年代、著者、輯者及收藏者情況;有交代校勘、增補、參訂緣起:有與各種刊本、抄本的比較;更有若干有價值而一般不易查詢的,還廣征博引,多加考證。柳亞子寫字潦草,自認為“寫字像沖鋒一般,喜歡赤膊上陣,殺了一下,勝敗不問,也就完蛋,管它寫得像樣不像樣呢!”“我寫字的毛病,就是太快,太隨便,倘然把一個一個地剪碎了,連我自己也會不認得的。”但他自行抄寫或寫題跋,卻是一絲不茍,極其工整。20世紀八十年代初,顧廷龍在談及柳所寫圖書題跋時就說: “柳先生的題跋很有用,如果收集起來,可以考見其藏書之故實及吳江文獻的史料。”因而,當年上海圖書館沈津先生,曾有意地收集柳亞子的題跋,計得270余篇,六萬字。
普查全上海的圖書館
三十年代初,柳亞子任上海市通志館館長,主持編撰《上海市通志》。通志館白手起家,沒有自己的圖書資料庫。他和通志館同仁所擬的有關上海古今史事方方面面的課題,就需有大量的圖書資料作依托。當時上海雖已定格為直隸中央的特別市,但基于歷史因素,沒有一家有權威性的、集中地方文獻的文化機構,因而需要對全市的圖書館做普查,特別是那些知名度很高、藏書豐富的圖書館,如商務東方圖書館、上海天主教徐家匯藏書樓和亞洲文會。他把這項任務交給才由持志大學畢業的胡道靜,由他對全市大街小巷的圖書館調查,還特別關照他要注意這些圖書館庋藏的上海地方文獻。
當時柳亞子搜集、采購有大量新文化啟蒙以來的各種書籍,正由胡道靜前來幫助編目、分類。胡通常上午赴辣斐德路(今復興中路)柳家整理圖書,下午外出調查。柳亞子常于胡處獲得有關圖書館的庋藏。當時上海有些庋藏地方文獻極為豐富的圖書館,是不對圈外人開放的,也拒絕他人采訪、調查。胡道靜以他的真誠、懇切,竟然受到徐家匯天主教堂歡迎,幾次伴同進書庫,摸清庋藏中國地方志,特別是上海及其周遍的縣鎮和鄉村方志,回來與柳亞子介紹,柳大為欣喜。又為他興奮的是,胡道靜還在英國人主辦的亞洲文會北中國支會圖書館作了詳細調查,發現書庫所收上海文獻很多,而且還把這一項書籍用特殊方式分類排架。 柳亞子很欣賞胡道靜的圖書館調查報告,在定稿后,還破格把它作為通志館期刊抽印本,取名為《上海圖書館史》出版。上海市通志館到1937年“八•一三”時結束,柳亞子和他的同儕,利用圖書館若干圖書文獻,出版了兩本《上海研究資料》,四期《上海市通志館期刊》和三部《上海市年鑒》。
收藏并提要南明文獻
全面抗戰爆發后,1937年底,日本侵略軍侵占了上海華界,柳亞子困居法租界,自題寓所為“活埋庵”。撫今思昔,他又揀起舊時有興致的南明史和抗清的民族志士史可法、吳易、夏允彝、夏完淳和陳子龍等故事,但是見于吳江早已淪陷,無法運用所藏圖書文獻。他通過當年南社和通志館關系,向收藏頗多的胡樸安、朱希祖借閱。一天,柳亞子買票觀看劇作家阿英創作的《碧血花》(《葛嫩娘》),這是一部以南明志士復明抗清為題材的話劇,歸后贊揚不已,與素不相識的阿英寫了一封長信,此后兩人訂交,幾乎天天信件來返,討論南明史事。阿英將自己收藏的幾十本南明史圖書相借,柳亞子憑著固有的版本學知識,對這些史料分別作了考信。他還從隱名蟄居的鄭振鐸處借得善本《南疆逸史》,竟閉門抄寫了20天,將全書 56卷抄寫完畢。1940年12月,柳亞子離開上海到香港,將這些南明圖書,抄本,以及所著述的《南明記事史綱》《南明后妃宗藩傳》等多種攜帶了去。他把在九龍寓所的藏書室稱為“羿樓”,寓意“后羿射日”故事。這時,他又陸續收集,遂使所藏南明史料達幾百種。柳亞子對此非常興奮,其中若干本本得來不易,如廣東屈大均《皇明四朝成仁錄》補輯本抄件,經他考訂,乃是后人據正本補綴而編的。蓋晚明史書在清季均乃禁書,300年里沒有人敢刊刻印刷,因而彌足珍貴。當太平洋戰爭后,日本侵占九龍,羿樓所藏圖書不及帶走,柳亞子后來在廣西桂林每每談及,不勝惋惜,尤其是這部《皇明四朝成仁錄》,了無去向。他很清楚此書的稀罕,他掌握了其余幾部傳抄本的去向,其中一部是中山大學九龍書庫的朱希祖寄存;還有一部是廣東順德風雨樓藏書中散佚出來的,已歸屈的后人。柳亞子經努力終于在屈大均后裔處抄到藏書目錄,又得悉朱希祖藏本還有副稿在重慶可供借抄,他真是高興極了。
柳亞子仍對佚失的南明文獻念念不忘。他在桂林四個月期間,很多精力放在為南明史籍做提要、整理等事宜。開始,他據自己在《筆談》寫的《一年來對于南明史料的工作報告》,為九龍羿樓所失的部分書籍做提要,又托熊佛西赴廣西省圖書館查找香港《大風》新年號雜志,上面有他寫的《我的南明史料研究經過》,按圖索驥,寫了《續憶劫灰中的南明史料》,為《南疆逸史》《小腆紀年》等書做提要,但仍不夠,再托熊佛西自廣西省圖書館借用謝國楨《晚明史籍考》。他視此書為“研究南明史料的一把鑰匙”。柳亞子就是據該書,舊夢重溫,以所列書目為本,凡是羿樓所舊有的,都把它寫成題跋。他用了半個月時間,終于寫完了《羿樓舊藏南明史料書目提要》117種。[2]
盡數捐獻家藏圖書
1950年秋,柳亞子從頤和園喬遷到北長街89號新居,他把書房取名為“上天下地之廬”,后又將從家鄉黎里和上海帶來的南明史料和南社圖書文獻,捐贈給北京圖書館。北京圖書館特為開辟研究室,柳亞子很是高興。在與柳無忌的信中還提及: “在北京的書,我把后明史料《南社文庫》《革命文庫》都捐給北京圖書館了。他們替我騰空了一間房子,把這些書放著,算是我的特別研究室。我隨時可以去看,非常滿意。”當時柳亞子還計劃編寫一部《南明史》。
1950 年底,柳亞子又南下,在上海向陳毅市長提出:“要將自己在上海及吳江鄉下的藏書全部捐獻給政府,由國家來保存。”陳毅欣然同意,由上海文管會組建陳乃乾、尹石公等七人小組清點裝箱,此間黎里藏書就有木箱300余只,內貯書籍四萬四千余冊,柳亞子往來信札400余包。其中各種版本圖書、報刊由上海圖書館庋藏。在此同時,他又動員老友朱希祖之子朱偰,希望將朱希祖所藏南明史料捐與國家。朱偰遂將家藏南明史料最珍貴部分整理五大箱,交與柳亞子,全部捐獻北京圖書館。 柳亞子捐獻的圖書,在五、六十年代上海圖書館就作了整理,那些庋藏的大革命時期、土地革命時期的出版物,因其稀罕的文化價值,被厘定為一級藏品特藏。柳亞子的信件文札被編成《書信輯錄》,1985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1987年,在柳亞子誕生100周年紀念時,上海圖書館又編選、影印了《柳亞子先生手札》,“既反映先生思想活動之一斑,亦體現時代風云之特點”,還舉辦了“柳亞子先生在上海”的展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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