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第幼年時,父死家貧,母親王氏在艱難竭蹶中,咬牙送子讀書。雖然家里窮得每天只能買三文錢豆渣作菜,但她仍對劉光第督學極嚴,劉光第亦發(fā)憤讀書,往往是三更回家,雞鳴即起。光緒六年(1880年),二十一歲的劉光第參加縣考,為案首(童子試第一名),得到縣官陳錫囹的賞識和幫助,得以繼續(xù)攻讀,游學于成都錦江書院。二十三歲中舉人,二十四歲中進士,授刑部廣西司主事。
劉光第在刑部供職達十余年。此間,他在北京南西門外修復了一座廢圃和幾間舊合作為寓所。那里風景誘人,屋外柳樹下有一醴泉,泉水清澈如珠,蜂蝶翩翩而至,環(huán)境十分幽靜。劉光第居此期間,除上班例行公事外,不交往權貴,不應酬筵席,常是閉門讀書,埋頭著作。在刑部任職十多年,京中知道他的人還很少。當時刑部受賄成風,劉光第卻從不接受,而且辦事十分謹慎,一絲不茍。一次,刑部司寇因受賄某案.要他“枉法之”,遭到拒絕,因而得罪了上司,失去升官的機緣。這使劉光第看清了朝政的腐朽。
當時,由于資本主義帝國主義的瘋狂入侵,中國正一步一步地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深淵。劉光第有一顆赤子之心,愛國的激情時時在他胸中翻滾奔流。當1894年甲午中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劉光第關注著戰(zhàn)局的發(fā)展,但傳來的卻是一個個清軍戰(zhàn)敗的消息。劉光第激動了,要L書皇帝,貢獻扭轉戰(zhàn)局、奪取勝利的方略。他明知自己位卑職低,上書言事于法不允,但“縷縷愚忱,不能自已”。他奮筆寫出內(nèi)容很豐富的《甲午條陳》,抨擊時弊,力主改革。除了要求“嚴明賞罰”、‘下詔罪己”、“隆重武備’之外,還尖銳地指出:“自古政出多門,鮮有成事,權當歸陛,乃得專圖。”即要光緒帝不讓慈禧于政,自己掌握權力搞好國家。他的上司見到這文字,嚇得魂飛魄散,根本不敢代奏,還申斥他說:講這種話,輕一點講是“標新希進”,要充軍;重一點講是離間兩宮,挑撥帝后母子關系,要就地殺頭的。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二月,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變法維新運動,經(jīng)過兩年多的醞釀逐漸走向高潮。康有為發(fā)起成為以救亡圖存為宗旨的“保國會”,劉光第偕同友人楊銳等欣然前往參加。四月十三日(6月11日),光緒帝在維新派的推動下,下詔“明定國是”,命康有為參贊新政,開始變法。七月,湖南巡撫陳寶箴以“器識宏遠,廉正有為”,向光緒帝保薦劉光第。在召見時,劉光第向光緒帝力陳“國勢艱危,與中外積弊,非力矯冗濫,無以圖治”的變法主張,對論詳直,為光緒帝所賞識。次日,光緒帝授予劉光第四品卿銜,軍機章京行走,與譚嗣同、楊銳、林旭合稱“軍機四卿”,參與維新新政,總攬朝廷的納諫大權。
這時的軍機處,實際上成了變法維新的參謀部。當時光緒帝變法之心甚切,下詔求言,廣開言路。因此,每日上奏的條陳多達數(shù)百起。劉光第與譚嗣同同值一班,整日批閱奏文,擬出處理意見呈光緒帝裁奪。在維新派的輔佐下,光緒帝頒布了“裁官、汰冗、節(jié)費、練兵、改科舉之舉,弛八旗之禁”等涉及政治、經(jīng)濟、軍事、教育諸方面一系列詔書,以“決去雍弊”,使得“民心大振”。
維新變法觸犯了以慈禧太后為首的頑固派利益,朝廷內(nèi)部斗爭加劇。劉光第目睹“國脈一絲懸鬼手”的朝局,深感“親貴握權,母后掣時”的嚴重性。他一方面憎恨以慈禧為首的守舊勢力,欲擺脫“當關老虎”,希望變法盡早獲得成功;一方面又想在激烈的政治漩渦中潔身自好。他在寫給弟弟的信中,就曾談到由于自己居官清廉,不接受官場風行的“炭別’一類賄賂,而在爭權奪利的朝廷中處境困難的事。他說,軍機處官員每年可分銀五百兩(貪婪者遠不止此),而他不愿分一文,往年倒賠之數(shù)尚小,現(xiàn)在“每年須于賠五百金”。又談到在為軍機處領班的親王做壽時,同僚們都去祝賀,惟他不往。他早有“罷去返鄉(xiāng)井”的打算,只是苦于無錢,而“現(xiàn)在皇上奮發(fā)有為,改圖百度”,變法尚有一線希望,自己又受到信住,因此“急切不忍去耳”。
七月二十六日(9月11日),湖南守舊黨曾廉給康有為。梁啟超羅織了很多罪狀,謂之“叛逆”,上書請殺。光緒帝交譚嗣同按條駁斥。譚嗣同表示愿“以百口保康、梁之忠,若曾廉之言屬實,臣嗣同請先坐罪”。劉光第在一旁見了,也挺身而出,在譚嗣同的駁語后寫上“臣光第亦請先坐罪”。對于這事,梁啟超后來專門談過。他說;“裴村之在京師,閉門謝客,故過從希焉。南海先生則未嘗通拜答,但于保國會識一面。而于曾廉之事,裴村以死相救。嗚呼,真古之人哉!古之人哉!”
八月初六(9月21日),由于袁世凱的出賣,慈禧太后采取突然襲擊,將光緒帝軟禁起來,并用皇上的名義發(fā)布詔書,開始大肆搜捕和屠殺維新派。王天后,劉光第在軍機處被捕人獄。他堅信自己的事業(yè)是正義的,神態(tài)自若。翌日,在京做官的四川人聯(lián)名“具疏”,要求釋放劉光第、楊銳等人。刑獄因獄詞未具,欲審不能,見此著了慌。八月十三日(9月28日),未加審訊,慈禧就下即行處斬之命。劉光第提出強烈抗議:“未訊而誅,何哉?”在去刑場的路上,他嘆息說:“吾屬死,正氣盡!”臨刑時,他又一次提出質問:“祖制雖強盜臨刑呼冤,當復訊。吾輩縱不足惜,如國體何?如祖制何?”監(jiān)斬者無言以對。文質彬彬的劉光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顯得異常頑強堅定。劊子手強按他跪下;他崛立不從,“神氣沖夷,譫定如平日”。受刑后,頭被砍了,身軀還“挺立不化’。圍觀的群眾莫不為之驚心動魄,有的甚至拿出香蠟紙燭為他招魂。
劉光第死后,鄉(xiāng)人把他的靈柩寄放在蓮花庵內(nèi),外省來吊唁的人數(shù)以百計,京城的吊唁者更多。人們都說“劉君不死”,看到他家十分窮困,紛紛捐款贈物,其中有個不知名的吊唁者,留下銀子百兩而暗暗離去。
劉光第自幼喜愛文學,著有《衷圣齋文集》和《衷圣齋詩集》。“衷圣齋”為劉光第自命之名。經(jīng)后人增補,共收錄有包括家傳、墓志、游記、雜感等在內(nèi)的散文54篇,詩歌260首。據(jù)說劉光第常常是“積稿逾尺厚”,他自己生前也說“新詩滿竹樹,未肯與人傳”,可知其作品散佚者甚多。
劉光第最喜讀杜甫、韓愈的詩,也擅長于作詩,其風格在韓、杜之間,題材以詠誦自然風光和感慨時事為多。他熱愛故鄉(xiāng)。巴蜀的津渡、幽林、古松、寺閣,以及生長在那里的蜻蜓、松鼠、八哥等,都成了他歌詠的對象。他留下的描寫號稱天下獨秀的峨眉山的詩就有四十余首,其中《峨眉最高頂》寫道:“白龍地上走輕雷,萬瓦如霜日照開。詩客人天爭秀骨,神僧埋地結真胎。三秦鳥道衣邊接,六詔蠻云杖底來。南北風煙通一氣,雪山西望是瑤臺。”他漫游過許多地方,在他的眼底,瑰麗的山河就是祖國的化身,而祖國河山,處處使他激動。面對大好河山被帝國主義的侵略所蹂躪,他的心在痛哭。他在《上鮑爵帥春霆時方大修第》詩中寫道:“將星耿耿鐘夔岳,時局艱難待枕戈。臣子傷心在何處?圓明園外野煙多。”深沉地表達了在祖國危難之際的一顆與祖國同呼共吸的“臣子”之心。他的《夢中凡《遺憤》等詩,既對國外反動派的侵略本性以無情揭露,又對導致祖國倍受凌辱的國內(nèi)反動勢力以詛咒,無不洋溢著他的拳拳愛國之心。
劉光第治學嚴謹,“醇粹嚴肅”。為文學昌黎,說理透徹,“氣骨森辣”,文筆洗練犀利。他還書法學顏真卿,練得一手好字,“時輩難于抗手”。
當劉光第的靈樞運回四川船過三峽時,沿江人民結隊相送,各碼頭紛紛燃香設供,臨江祭奠。沿岸纖夫,自動幫助拉船,有時多達兩百余人。由瀘州轉沱江,到達他的家鄉(xiāng)富順趙化鎮(zhèn),家鄉(xiāng)人民家家執(zhí)香祭奠,人人戴孝痛哭。從全省各地趕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公祭文中有這樣的話:“漢唐遺穢,邦國其懷!溝壑能填,白刃已蹈。”意即:慈禧真像日后、武則天那樣亂國亂政,殺戮忠良,而為了正氣,志士仁人甘愿灑熱血拋頭顱斗爭下去。在那樣的時代下,一個小鎮(zhèn)的人民能這樣自發(fā)地為劉光第舉行盛大的追悼會,敢說敢言,既是四川近代史上的壯舉,也充分表明“劉君不死”。
上一篇: 陸次云 | 下一篇: 呂夏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