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峘,德棻之玄孫。登進士第。祿山之亂,隱居南山豹林谷,谷中有峘別墅。司徒楊綰未仕時,避亂南山,止于峘舍。峘博學,貫通群書,有口辯,綰甚稱之。及綰為禮部侍郎,修國史,乃引峘入史館。自華原尉拜右拾遺,累遷起居舍人,皆兼史職,修《玄宗實錄》一百卷、《代宗實錄》四十卷。著述雖勤,屬大亂之后,起居注亡失,峘纂開元、天寶事,雖得諸家文集,編其詔策,名臣傳記十無三四,后人以漏落處多,不稱良史。大歷八年,改刑部員外郎。德宗即位,將厚奉元陵,峘上疏諫曰:
臣聞《傳》曰:“近臣盡規”,《禮記》曰:“事君有犯而無隱”。臣幸偶昌運,謬參近列,敢竭狂愚,庶裨分寸,伏惟陛下詳察。
臣讀《漢書·劉向傳》,見論王者山陵之誡,良史稱嘆,萬古芬芳。何者?圣賢之心,勤儉是務,必求諸道,不作無益。故舜葬蒼梧,不變其肆;禹葬會稽,不改其列。周武葬于畢陌,無丘垅之處;漢文葬于霸陵,因山谷之勢。禹非不忠
也,啟非不順也,周公非不悌也,景帝非不孝也,其奉君親,皆從微薄。昔宋文公始為厚葬,用蜃炭,益車馬,其臣華元、樂舉,《春秋》書為不臣。秦始皇葬驪山,魚膏為燈燭,水銀為江海,珍寶之藏,不可勝計,千載非之。宋桓魋為石槨,夫子曰:“不如速朽”。子游問喪具,夫子曰:“稱家之有無”。張釋之對孝文曰:“使其中無可欲,雖無石槨,又何戚焉?”漢文帝霸陵皆以瓦器,不以金銀為飾。由是觀之,有德者葬逾薄,無德者葬逾厚,昭然可睹矣!
陛下自臨御天下,圣政日新。進忠去邪,減膳節用,不珍云物之瑞,不近鷹犬之娛。有司給物,悉依元估,利于人也。遠方底貢,唯供祀事,薄于己也。故澤州奏慶云,詔曰:“以時和為嘉祥”;邕州奏金坑,詔曰:“以不貪為寶”。恭惟圣慮,無非至理。而獨六月一日制節文云“應緣山陵制度,務從優厚,當竭帑藏,以供費用”者,此誠仁孝之德,切于圣衷。伏以尊親之義,貴于合禮。陛下每下明詔,發德音,皆比蹤唐、虞,超邁周、漢。豈取悅凡常之目,有違賢哲之心,與失德之君競其奢侈者也?臣又伏讀遺詔曰:“其喪儀制度,務從儉約,不得以金銀錦彩為飾。”陛下恭順先志,動無違者。若制度優厚,豈顧命之意耶?伏惟陛下遠覽虞、夏、周、漢之制,深惟夫子、張釋之之誡,虔奉先旨,俯遵禮經,為萬代法,天下幸甚!今赦書雖已頒行,諸條尚猶未出,此時奉遺制,敷圣理,固未晚也。伏望速詔有司,悉從古禮。臣聞愚夫之言,明主擇焉。況臣忝職史官,親逢睿德,恥同華元、樂舉之為不臣也,愿以舜、禹之理,紀圣猷也。夙夜懇迫,不敢不言,抵犯圣明,實憂罪譴。言行身黜,雖死猶生。
優詔答曰:“朕頃議山陵,心方迷謬,忘遵先旨,遂有優厚之文。卿聞見該通,識度弘遠,深知不可,形于至言。援引古今,依據經禮,非唯中朕之病,抑亦成朕之躬。免朕獲不子之名,皆卿之力也。敢不聞義而徙,收之桑榆,奉以始終,期無失墜。古之遺直,何以加焉!”
初,大歷中,劉晏為吏部尚書,楊炎為侍郎,晏用峘判吏部南曹事。峘荷晏之舉,每分闕,必擇其善者送晏,不善者送炎,炎心不平之。及建中初,峘為禮部侍郎,炎為宰相,不念舊事。有士子杜封者,故相鴻漸子,求補弘文生。炎嘗出杜氏門下,托封于峘。峘謂使者曰:“相公誠憐封,欲成一名,乞署封名下一字,峘得以志之。”炎不意峘賣,即署名托封。峘以炎所署奏論,言宰相迫臣以私,臣若從之,則負陛下,不從則炎當害臣。德宗出疏問炎,炎具言其事,德宗怒甚,曰:“此奸人,無可奈何!”欲決杖流之,炎苦救解,貶衡州別駕。遷衡州刺史。
貞元中,李泌輔政,召拜右庶子、史館修撰。性既僻異,動失人和。在史館,與同職孔述睿等爭忿細故,數侵述睿。述睿長者,讓而不爭。無何,泌卒,竇參秉政,惡其為人,貶吉州別駕。久之,授吉州刺史。
齊映廉察江西,行部過吉州。故事,刺史始見觀察使,皆戎服趨庭致禮;映雖嘗為宰相,然驟達后進,峘自恃前輩,有以過映,不欲以戎服謁。入告其妻韋氏,恥抹首趨庭。謂峘曰:“卿自視何如人,白頭走小生前,卿如不以此禮見映,雖黜死,我亦無恨。”
峘曰“諾”,即以客禮謁之。映雖不言,深以為憾。映至州,奏峘糾前政過失,鞫之無狀,不宜按部臨人,貶衢州別駕。衢州刺史田敦,峘知舉時進士門生也。初峘當貢部,放榜日貶逐,與敦不相面。敦聞峘來,喜曰:“始見座主。”迎謁之禮甚厚。敦月分俸之半以奉峘。峘在衢州殆十年。順宗即位,以秘書少監征,既至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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