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志在四海
清雍正三年(1725 )蔣士銓出生于南昌垣東街小金臺前舊宅。他的父親蔣堅是位秀才,
性好任俠,擅長刑名之學,有古烈士遺風,曾長期佐幕于山西澤州,屢雪疑案,為當世所重,著有《求生錄》四卷,《晉昌紀獄》二卷,《鐵案》、《劍旁詩》、《書法指南輯說》各一卷。他的母親鐘令嘉也知書識禮,工詩善文,著有《柴車倦游集》。他們的家庭境況貧寒,但父母的知書識禮,卻使他從小就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蔣士銓四歲時,他的母親便斷竹篾為波磔點畫,攢簇成文,教之識字。稍稍長大后,即教以《四書》、《禮記》、《周易》、《毛詩》等經,使他能夠背誦。母親教子得法,且課督甚嚴,酷暑嚴寒,未嘗少倦。甚至在病中,仍書以唐詩貼四壁,母抱士銓行走其間,教之低吟以為戲。
十歲時,父親擔心他讀書膝下,難免為平常兒,他日為文,亦不免書生態,便將他縛于馬背,隨他歷游燕、趙、秦、魏、齊、梁、吳、楚間,讓他目睹崤函、雁門的壯麗,歷覽太行、王屋之勝景,隨后安排他就讀于澤州鳳臺秋木山莊之王氏樓中。鳳臺王氏是富甲一方的大戶,樓接百棟,書連十楹,家藏圖書非常豐富,蔣士銓在這里可以盡閱所藏,打下深厚的文學根底。十五歲,始就外傅,受業 于王允升先生,修習完成了《詩》、《書》、《易》、《三禮》、《三傳》等九經,同時開始學習作詩。
蔣士銓十五歲學詩,是從李商隱開始的。李商隱之詩格調濃艷,文字華美,帶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迎合了少年蔣士銓的需求,他愛之讀之,數年中積下了不少的模仿之作。十九歲這年的秋天,蔣士銓于病中咳嗽不能臥,一天晚上獨坐繩床,見皎月穿窗,戚然而思,忽有所悟。于是強撐病體,起床點燃殘燭,檢出屜中所藏淫靡綺麗之書數十冊,并所作艷詩四百馀首,盡焚于庭中。又向天泥首悔過,發誓斷除妄念。第二天買回《朱子語類》,細加研讀,安排好日程自學。經過三個月的自我反思,他的病居然痊愈了。
乾隆九年九月,蔣堅舉家南下,為士銓聘南昌張氏女,第二年冬天,他們結了婚。婚后,蔣士銓隨父歸鉛山老家,就讀于永平北門張氏塾中。這年,正值殿撰金德瑛督學江西,來鉛山,他讀到蔣士銓詩卷,深以為奇,拔補他為弟子員,又以其詩卷示于眾,說:“喧啾百鳥群,見此孤鳳凰,將來未可量也。”此后,士銓便從學于金師,“船窗署齋,一燈侍側,凡修己待人之道,詩古文詞所以及于古,孜孜誨迪,未嘗少倦”,一年中他隨金師游歷了撫州、建昌、吉安、贛州、南安、瑞州等地。讀書與壯游,陶冶了他的性情,開闊了他的心胸。“磊落作壯游,不知行路難”,“丈夫志四海,家室安足戀”,正是他青年時代的真實寫照。?
生不愿作公卿
懷抱著“安能老丹穴,而不思明堂”的壯志,憧憬著“一飛儀虞庭,再飛鳴岐陽”的未來,蔣士銓從二十三歲開始北上求仕。然而蔣士銓踏入仕途,卻并非一帆風順。他先后三次進京赴考,都未能遇,直到乾隆二十二年,他三十三歲,才得中進士。但那時中了進士,是不能馬上授官的,還得入庶常館為庶吉士,三年散館,才能授官。他在庶常館熬過了三年“尚習雕蟲業”的痛苦生活,終于散館,欽取第一,授翰林院編修。這以后四年中,他曾擔任順天鄉試同考官和續文獻通考纂修官,一直供職于翰林院,久久未得升遷。他的“我生不愿作公卿,但為循吏死亦足”的愿望也得不到實現,于是,便于乾隆二十九年毅然辭官南歸了。
蔣士銓好不容易踏上仕途,為什么又匆匆忙忙辭官呢?其中原因,各書所載未詳。他自撰的《清容居士行年錄》中提到:“裘師穎薦予入景山為內伶填詞,或可受上知,予力拒之。八月遂乞假去,畫歸舟安穩圖。”裘師指裘曰修,是蔣的江西同鄉,時為工部侍郎,以治水有方深得乾隆器重,所薦之事當非虛妄。但裘既為同鄉友人,應當了解蔣士銓的志趣所在,恐不致為有可能“受上知”而薦他去“為內伶填詞”。即使所薦非所愿,蔣士銓恐怕也不致因“力拒”而辭官。裘曰修死后,家人請蔣士銓為作墓志,猶對他推崇備至,可見友情之深。因而此說恐為托詞,不足為據。
而《鉛山縣志》有載,蔣士銓名震京師后,“有某顯宦欲羅致之,士銓意不屑,自以
方枘入圓鑿,恐不合,且得禍。鐘太安人亦不樂俯仰黃塵中,遂奉以南旋。”某顯宦指誰?各書均無記載。惟徐珂《清稗類鈔》及《清朝野史大觀》直言蔣士銓“以剛介為和珅所抑”,然和珅用事在乾隆四十二、三年以后,此說或出于猜測。
今查趙翼《送蔣心余編修南歸》詩,有“敏捷詩如馬脫銜,才高翻致謗難緘”之句,且自注曰:“有間之于掌院者,故云。”又王文治送蔣士銓離京詩曰:“亦有達官遭面斥”、“難免謠啄加蛾眉”。趙翼、王文治與蔣士銓同居翰林院,官編修,說他嘗面斥達官而遭謠啄于掌院之前,絕非無中生有。同詩,趙又言:“世謂灌夫能罵座,我援瀧吏勸書紳”,引《史記》灌夫使酒罵座而遭禍之事,勸蔣急流勇退并要他牢記此話。可見,讒間之事當必有。蔣士銓一生秉性剛直,磊落嵚崎,阮元說他“遇不可于意,雖權貴幾微不能容。”很可能就是以面斥達官一事為依據的。這種個性帶來的直接后果便是長期抑郁下僚,久不升遷。他曾在《賀新涼· 疊韻留別紀心齋戴匏齋》詞中說:“ 袞袞 諸公登臺省。看明時,無闕須人補。不才者,義當去。”分明是激憤之情見于言表。綜合以上看,蔣士銓的辭官,當為面斥達官而致謗遭讒于掌院,因而長期抑郁下僚,自覺官場污濁,憤而求去的。
蔣士銓辭歸后,沒有返回江西老家,而選擇了虎踞龍蟠的金陵作為自己的第二故鄉。這原因一是鉛山“本無田里可躬耕”,二是他所敬仰的詩人袁枚住在金陵。蔣士銓與袁枚的訂交頗有戲劇性,二十年前,蔣士銓過南京燕子磯,曾題兩詩于宏濟寺壁,末署“苕生”二字。袁枚往揚州,經過其寺,看見僧壁題詩,以為絕佳。歸訪年余,后聽 熊滌齋先生告以“苕生” 姓蔣,名士銓,江西才子也,且為通其意。然而他們卻一直沒有機會見面,直到蔣士銓辭官歸寓金陵,他們才見面訂交。后來,袁枚把這段經過錄入了《隨園詩話》。三是“鐘山本姓蔣”,他愿意仿效前人,留下“六代江山兩寓公”的佳話。
但是,蔣士銓在南京與袁枚相聚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乾隆三十一年,他應浙江巡撫熊廉村之聘,主紹興蕺山書院講習。在這里,他有機會結交任處泉、劉文蔚等越中詩人,與“越中七子”尋幽探勝,詩酒周旋,他在這里度過了六個春秋。乾隆三十七年,他又應揚州運使鄭大進之聘,主持揚州安定書院。在這里結識了“揚州八怪”中之羅聘和畫圣王石谷,他們談詩論畫,吟詠山河,交流藝術思想,批判社會現實,創作了大量作品。十年的教育生涯,是詩人創作的豐收季節,也是詩人創作風格的成熟階段,他的詩從“以少陵昌黎為宗”,到“兼取蘇黃”,至此則進入“脫去依傍而為我之詩”的新階段。他的戲曲創作也在這期間完成了《桂林霜》、《四弦秋》、《雪中人》、《香祖樓》、《臨川夢》等重要劇目。
由于慈母的逝世,蔣士銓離開了揚州,奉母歸葬于鉛山之鵝湖山下。家居服衰期間,他積極向鉛山縣邑宰建議,修文峰塔,開焦溪壩,興修紫溪黃柏坂水利,潤田六千畝,建試院,開縣東兩耳門以利群眾來往,皆被采納實施。
乾隆四十二年,乾隆皇帝南巡,賜詩彭元瑞。稱彭與蔣為“江右兩名士”,并屢問及之。消息傳來,詩人感激涕零,于是,力疾起官,充國史館纂修官,記名以御史補用。然而一病纏身,半體偏廢,留滯京中六年,最后又以病辭歸。居家一年多,于乾隆五十年二月病逝于南昌,終年六十歲。
著作有《忠雅堂集》43卷,包括文集12卷、詩集27卷及補遺2卷,詞集2卷、還附有南北曲。蔣士銓也寫詞和散文。此外他還是位重要的戲曲作家,他寫成雜劇、傳奇戲曲16種,均存。其中《臨川夢》、《冬青樹》等9種,合稱《藏園九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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