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14年秋天,貫云石南游途中經過梁山泊。貫云石喜愛那里一個漁翁的蘆花絮成的被子,漁翁要他用詩來交換。貫云石略加思索,吟出了一首七律:
采得蘆花不涴塵,綠莎聊復藉為茵。西風刮夢秋無際,夜月生香雪滿身。毛骨已隨天地老,聲名不讓古今貧。青綾莫為鴛鴦妒,欸乃聲中別有春。
這首《蘆花被》詩廣為流傳,貫云石用它換取蘆花被的事也傳為佳話。貫云石干脆又取了“蘆花道人”的別號,并寫道:“清風荷葉杯,明月蘆花被,乾坤靜中心似水。”宣布了自己和名利場的決絕,開始了十年浪跡江湖、專心創作的新生活。
春去秋來。貫云石“月明采石懷李白,日落長沙吊屈原”(錢惟善《酸齋學士挽詩》),登揚州明月樓填詞,到淮南魯港驛題詩,西下洞庭覽勝境,東臨普陀觀日出……這種壯游萬里的生活,使他創作出《采石歌》、《君山行》、《觀日行》等許多優秀詩篇。他在詩中謳歌祖國的大好河山,憑吊中華民族歷史上的杰出人物,抒發對家鄉與親人的愛戀,也表達了愿意摒棄榮華富貴、過恬靜淡泊生活的愿望。這些作品感情真摯,風格清新秀麗,使他成為元詩中“綺麗清新之派”的代表人物(顧嗣立《元詩選·薩都剌傳》)。
貫云石歷覽名勝,著述滿家,雅名愈盛。他每到一處,“士大夫從之若云,得其片言尺牘,如獲拱璧”。決心避世的貫云石進而隱姓埋名,易服晦跡,定居在錢塘(今杭州)正陽門外,靠賣回回藥為生。他在鳳凰山休暑,到包家山修禪;時而入天目山與中峰禪師論道,時而去城東阿里西瑛的寓所去吹奏鐵笛,切磋樂律;他常與散曲家張可久一道游湖觀潮,飲酒唱和,也不時地同平民百姓一起切磋技藝。他在秀麗的西子湖畔度過了一生中創作散曲最旺盛的時期。貫云石自幼性格豪爽,不拘形跡,又多才多藝,工書畫,通音律,精鑒賞,既善于學習前代各家之長,又“吐辭為文,不蹈襲故常”,還能注重從民間吸取營養,這就不僅使他的散曲創作形成了“如天馬脫羈”(朱權《太和正音譜》)的獨特風格,也呈現出豐富多樣的藝術特色。尤其是他作為一個出生在大都的維族人,一生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又能摒棄民族的與傳統的偏見,熱心兼收并蓄北方“胡夷之曲”與南方“里巷歌謠”,使他的散曲往往帶有北方民歌剛健質樸的氣息與南方民歌清新秀麗的風采。
明人李開先的《詞謔》記載了貫云石的一則軼事:
一日,郡中數衣冠士游虎跑泉,飲間賦詩,以“泉”字為韻。中一人,但哦“泉、泉、泉……”,久不能就。忽一叟曳杖而至,問其故,應聲曰:“泉、泉、泉,亂迸珍珠個個圓。玉斧斫開頑石髓,金鉤搭出老龍涎。”眾驚問曰:“公非貫酸齋乎?”曰:“然、然、然。”遂邀同飲,盡醉而去。
這個故事久久在杭州流傳,說明了貫云石與民眾的交往,也說明了民間對酸齋創作風格的了解。鄧文原在《貫公文集序》中說:貫“生長富貴,不為燕酣綺靡是尚,而與布衣韋帶角其技,以自為樂,此誠世所不能者。”這是貫云石作為“濁世佳公子”(陳垣評語)的可貴之處,它決定了其后期作品仍然涉及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內容是豐富充實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錢塘定居期間,貫云石又與海鹽楊梓交善,向他傳授“南北合調”的歌唱方法。貫云石死后三十九年(1363),姚桐壽在《樂郊私語》中有一段精彩的說明:
云石翩翩公子,無論所制樂府、散套,駿逸為當行之冠;即歌聲高引,上徹云漢。而康惠(楊梓)獨得其傳。……以故楊氏家僮千指,無有不善南北歌調者。由是州人往往得其家法,以能歌有名于浙右云。
貫云石的樂府、散套和高徹云漢的歌唱,在南戲四大聲腔之一“海鹽腔”的形成中起了重要的發端作用。
公元1324年,正當壯年的貫云石病逝于杭州。他的好友張小山(可久)寫了一首《為酸齋解嘲》的散曲來總結這位維族作家的一生:
君王曾賜瓊林宴,三斗始朝天。文章懶入編修院。紅錦箋,白苧篇,黃柑傳。學會神仙,參透詩禪。厭塵囂,絕名利,近林泉。天臺洞口,地肺山前,學煉丹。同貨墨,共談玄。……
他的另一位好友歐陽玄在為貫云石寫的碑文中稱贊他“武有戡定之策,文有經濟之才”,“其人品之高,豈可淺近量哉!”二百年后,王世貞在《曲藻》中將貫云石列為“擅一代之長”的元曲代表作家之首。陳垣先生在《元西域人華化考》中說:
云石之曲,不獨在西域人中有聲,即在漢人中亦可稱絕唱也。
是的,貫云石的作品,通過他的生活和創作所體現出來的我國各兄弟民族作家之間互相學習、親密融洽的深厚友情,已成為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
?、俦疚囊Z,除另注出處的外,均見《元史·小云石海涯傳》及歐陽玄《貫公神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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