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獲得了首屆中國小說節(jié)長篇小說獎，頒獎詞這樣評價：游走于中西文化的長廊，沉浸在社會底層邊緣人物之中，以極其精確凝練的語言，塑造了一系列真實生動、個性鮮明的婦女形象，顯現(xiàn)出了人性的光輝，社會的批判精神。

1 理想是帆，飄者心中有民族“史詩”

30年來，她用文學療傷，用作品安慰自己。她最初的《少女小漁》《天浴》有清澀有懵懂有激情，近年來筆下的“扶桑”、“王葡萄”、“穗子”、“多鶴”等女性雖身份渺小或卑微但心中有博愛母愛。筆下人物的嬗變其實也是作者寫意人生的折射，途中有坎坷，有付出，有失眠，有顛簸，有不快，但終極是幸福。

這就是嚴歌苓，近年來海外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一個情系鄉(xiāng)土、憂患蒼生用紙筆稼穡的旅者。

拍攝于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電影《戰(zhàn)爭讓女人走開》使“戰(zhàn)爭讓女人走開”這句話一直流傳至今。但戰(zhàn)爭沒有讓嚴歌苓走開，反而走進了戰(zhàn)爭，走進了字里行間。

今天喜歡她的讀者很難想象，電影《梅蘭芳》的編劇嚴歌苓曾經(jīng)從軍13年；也很難想象這個陪美國使節(jié)夫人曾經(jīng)有過戰(zhàn)地記者的經(jīng)歷。

12歲時，喜歡舞蹈的嚴歌苓參軍并考取了部隊歌舞團。從軍13年，她最大的收獲是“胸襟”和“粗線條、不婆婆媽媽、也不細膩”的氣質(zhì)，“那是一個非常粗糙的集體，發(fā)現(xiàn)一點細膩的東西，它都會扼殺你。”

無論如何，軍營給了她最初的創(chuàng)作沖動，戰(zhàn)爭給了她最初的創(chuàng)作素材。20歲時，嚴歌苓以一個戰(zhàn)地記者身份走進戰(zhàn)爭，走進了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前線醫(yī)院的傷員對生之渴望極大地震撼著這個有8年軍齡的老兵，她含淚寫了詩歌和報告文學,在成都軍區(qū)的報紙上發(fā)表。

1980年，她發(fā)的一篇《心弦》將視野瞄向抗美援朝中的朝鮮阿媽妮和志愿軍文工團戰(zhàn)士黎小楓的百日情緣。隨后，上海電影制片廠將其搬上銀幕，也讓原本就有著深厚家學淵源的嚴歌苓在文壇有了精彩的開始。

嚴歌苓的父親是曾經(jīng)創(chuàng)作《哨音》、《破壁記》、《鐵梨花》等作品的著名作家蕭馬，母親是演員。自小便閱讀了大量的文學著作，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我小的時候就知道我爸爸是一個作家，他整天就要寫作，常常看到他寫作的身影。我們家書架上擺著我爸爸的書。后來，知道我爺爺也是一個作家，是一個翻譯家，還在廈門大學當過教授。我沒有見過我爺爺，但我們家也是世世代代靠讀書傳下來的。沒有我父親的影響，就沒有我這個作家。我跟爸爸學會了聽古典音樂，聽大歌劇，看懂西方的畫。他對音樂和美術(shù)的熱愛，成就了我今天這樣一個人。他給我這個基因，血緣里就有，喜歡用文字來表達想法。”

1982年起，嚴歌苓從成都軍區(qū)文工團調(diào)到鐵道兵政治部創(chuàng)作組任創(chuàng)作員，她的創(chuàng)作也一發(fā)不可收拾，《殘缺的月亮》、《蔥》、《臘姐》、《血緣》、《你跟我來，我給你水》、《綠血》、《一個女兵的悄悄話》、《雌性的草地》等相繼問世，并多次在國內(nèi)獲獎。

一天，在上海電影制片廠的寫作樓，一名陌生男子的一個問題“你是蕭馬叔叔的女兒吧？”埋下了初戀的種子。此人就是著名作家李準的兒子李克威。經(jīng)過兩年的相戀，兩人成婚。不久，嚴歌苓應(yīng)邀訪美，丈夫去了澳大利亞。

“我感到了孤獨，一種很決然的孤獨，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持續(xù)了8年的愛情以分手作結(jié)。

結(jié)束也意味著新的開始，三十的嚴歌苓扔掉了國內(nèi)穩(wěn)定的“鐵飯碗”，獨自在異國從零開始學起英語，從打黑工每小時掙5美金開始儲蓄人生。

就這樣，一個在國內(nèi)已出版過三篇長篇小說的嚴歌苓成了千萬打工留學生之一，這個中國作家協(xié)會最為年輕的會員在餐館給人洗盤子，幫人當保姆照顧孩子，照看行動不便的貴婦，“曾經(jīng)有家人要求她跪著擦地板，我覺得形體和姿態(tài)是統(tǒng)一的，我就跪下擦……文學是我的安慰，打完工回家來一杯濃咖啡然后就一頭扎進書海之中。其實，那時侯我就失眠的厲害，但失眠給了足夠的時間讀書。”

一年后，她考進了芝加哥藝術(shù)學院，成為該院小說寫作系的第一個外國學生，并連續(xù)兩年獲得該院的優(yōu)秀學生。

至此，嚴歌苓徹底向昨日告別，開始以“寄居者”的身份游走于各地，不僅成就了“一個女人的史詩”，屢屢成為東西方文壇頒獎典禮的“赴宴者”。她成為東方文化和歷史的載體和信使，用作品傳遞著“中國的文化精神”。

2 因創(chuàng)作，對自己很“法西斯”

在嚴歌苓擔任編劇的《梅蘭芳》中，邱如白說：誰要是毀了梅蘭芳的孤獨，就毀了他的藝術(shù)。

現(xiàn)實的孤獨，成就了嚴歌苓。

“我的生活是與世隔絕，也享受這種隔絕。每天永遠都是從清晨的一杯咖啡開始，然后寫作，”嚴歌苓獨處的時間很多，“你得讓自己發(fā)發(fā)呆，什么也不想，這是一種洗滌，把亂七八糟的信息，你高興接受和不想接受的都洗掉，再想想自己。這是我們保持心理衛(wèi)生的一個有利的辦法。所以我常常每天晚上喝一點紅酒，我什么也不想發(fā)呆，聽音樂。”

進入21世紀，嚴歌苓身上蘊涵的家學厚度、人文關(guān)懷通過《一個女人的史詩》、《穗子物語》、《第九個寡婦》、《赴宴者》、《小姨多鶴》等令讀者收獲感慨與沉思的小說作品傳遞，亦通過《梅蘭芳》《鐵梨花》等影視作品傳遞溫暖與力量。

隨意從中挑任意一部作品都足以在當今之中國文壇揚名立腕。這些作品的問世僅有孤獨是不夠的，進入創(chuàng)作狀態(tài)時，嚴歌苓有些自虐，“我是個對自己很法西斯的人。為了避免飽餐后的長午休，我午飯只吃半飽。曾經(jīng)一次，我寫作寫到餓得頭暈眼花，天也完了，沒有地方去買吃的，冰箱也是空的，到處翻東西，到最后只找到兩包板藍根，至少板藍根是含糖的，可以充饑。”

睿智，聰明是摯友們對嚴歌苓的公識，但她認為聰明是靠不住的，“氣定神閑，是我寫作時的狀態(tài)。再煩的事情，我只要一寫作就可以馬上平靜下來了。寫作就是修煉，因為我注意力的集中是極易可怕的，鑄了一座透明的無形的墻。比如說我女兒走過來站在我旁邊看著我，我沒有寫完這一段我不會理她，我也不會被她打擾。她是打擾不了我的。”嚴歌苓說自己在國內(nèi)生活的每天早晨都會要求自己作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希望自己能夠脫俗，希望自己不要被這些事情干擾，因為那都不重要，住在哪里都不重要。能看得到、摸得著的物質(zhì)都會滅的，不滅的是精神。

嚴歌苓目前的生活簡單而單純：每天一早起來，一杯咖啡，一支鉛筆，一沓稿子，一個人……

嚴歌苓說，健身、做晚餐、看電影、看書這些消遣是自己另一種寫作，豐富生活享受幸福，悅?cè)藧偧骸?/p>

“生活中有意義的事情，不只是寫作和旅游。讀書，看電影，養(yǎng)動物都很有意思，尤其是一個有孩子的母親，孩子的成長，其實永遠摻和著她自己的成長。成長本身就很有趣。”嚴歌苓的作品中有許多自己的影子，《穗子物語》中的穗子比較靠近她，“每一篇都有我的經(jīng)歷，然后發(fā)酵出來。其他的故事虛構(gòu)很多，但女主人公也有我對世界的理解。比如《第九個寡婦》，里面的王葡萄閑不住，我也是這樣的人。沒有我自己的話，我寫不好。”歷數(shù)了一通自己的作品后，嚴歌苓說：“我差不多都忘了自己寫過些什么了，我最好的作品尚未誕生。”

“我不知道這是她的缺點還是優(yōu)點，她希望一切都完善：對丈夫是好妻子，父親面前是好女兒，在朋友面前是好朋友，這點還有點像我，很少對別人說不。”父親蕭馬則對女兒的成就很自豪，“但我不愿意用‘自豪’這個詞，我覺得嚴歌苓的成就可以做得更大一些。”

更大一些，嚴歌苓惟有不輟勞作，不辭辛勞地在字里行間稼穡，才能“做得更大一些”，并以此成就一個女人的史詩。

3 親骨肉愛情，是一種境界

嚴歌苓稱自己是“中國文學的游牧民族”之一員，這是不僅基于曾經(jīng)在國內(nèi)當兵、下牧場、上戰(zhàn)場、六游西藏的闖蕩，也源自于從中國到美國到歐洲再到非洲的漂泊。

漂泊的引擎是愛情。

嚴歌苓的摯友、首都師范大學中國女性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王紅旗曾問她：經(jīng)歷了初戀和失戀，離婚和再嫁，你還相信愛情嗎？

相信，嚴歌苓回答道。

“我相信，愛情是不會死亡的。我年輕的時候相信浪漫式的愛情，就是一見鐘情。然后死而無悔，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那時認為愛情就是一切，現(xiàn)在看來那樣的愛情是不可靠的，因為它建立在荷爾蒙的基礎(chǔ)上。一見鐘情的人能始終從一嗎？”人到中年的嚴歌苓現(xiàn)在更加相信摻有親情的愛情，“時間長了，相濡以沫了，逐漸到了外來的威脅都能使你很快的排除的境界。這樣的愛情更值得歌頌。”嚴歌苓的信任來自于丈夫曾經(jīng)毫不猶豫的舍棄。

勞倫斯與她相識時，他是一名精通9國語言的美國外交官。上世紀50年代以來，美國法律規(guī)定外交官不許與來自共產(chǎn)黨國家的人結(jié)婚。

在前途與愛情間，勞倫斯選擇了愛情，“他當時辭掉外交官是因為FBI（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對我的騷擾，又是調(diào)查，又是測謊，他認為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他把自己胸前的外交牌照剪成了四半兒。”

其實，勞倫斯辭職的時候兩人并未訂婚，嚴歌苓問愛人：“你還沒給我買一個鉆戒呢？”愛人回答說：難道我辭職不是一個鉆戒嗎？

丈夫的德語很好，加之的為人所共知工作能力，辭職以后很快就找到了工作，“現(xiàn)在年紀大了，我回頭想這事還是很感動。”

嚴歌苓坦言，兩人最初的小沖突還是有的，“一次我們倆吵架，我賭氣要去汽車站旅館，他也不知道哄我，挽留我，還說天太晚了不安全，我開車送你去吧。不過在家里還是他對我敬愛更多一點。”

“我們已經(jīng)過渡到現(xiàn)在這樣的手足情一樣的愛情了。相互非常信任，相互非常給空間，不再爭吵。因為已經(jīng)理解到這個地步，一些他身上的缺陷和我身上的缺陷都相互明白了，”嚴歌苓說夫妻間的爭吵是徒勞的，改變不了什么的，很多的情況下是接受，在接受的前提下做到調(diào)整自己，“比如說我這個人先天愛丟東西，他就接受我這個毛病，平時生活中還不斷地給我補救。這就是我對這樣的愛情深有感觸的地方。”

4 燭光晚餐，愛情保鮮之道

“我覺得，最平實的愛情是最厚重的。愛情像你的工作一樣，是要不停的‘掙’來的。當你擁有了幸福的愛情時，你不要認為這就是你應(yīng)該有的。你固然可愛，有令人尊重的地方，但一樣不能懈怠，跟你工作掙錢一樣，努力去‘掙’，情感才能常新。”

幸福，也需要自己做到，“女人再成功，最后的歸宿還是感情。所以，做一個優(yōu)雅的、感情濃郁的、懂得經(jīng)營的女人，最為重要。”不管有多重要的事情，每天的晚飯嚴歌苓一定要自己做。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會準備好鮮花、音樂、燭光和美酒。

只要與先生在一個城市，100天里有98天她會為晚餐專門布置鮮花燭臺，菜式翻新，而飯后一定有紅酒。“歲月漫長，太容易蒼白乏味，我們須得當心。”歌苓娓娓道來，“但使它有趣起來絕不代表無事生非地尋求刺激，我的經(jīng)驗是，對于成熟女人安分是有益的。”

每天早晨喝完咖啡，嚴歌苓都會帶著狗出門跑步，回來后開始寫作，“一直寫到女兒下午放學回家，然后她做功課我回郵件，然后就晚飯，”對國內(nèi)人來說，嚴歌苓的生活一定非常單調(diào)，“但我把這個叫做享清福。”